良辰乐世

第4章 嫌疑人（上）

那肖像上的人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眉眼飞扬肆意，光从画像上便已能窥见那人桀骜不驯睥睨一切的恣肆少年气。

肖像后面是一段简短的人物介绍：

空海幽，性别男，沧济帝国国师。

出身不详，年龄不详，过往经历不详……

“哟喂！顼弗深吸口气道，“这也不详那也不详的，果真可疑得很。

檀怿却沉吟道：“既然如此不详，又何以判断他可能是姬婴？

钟馗微笑道：“首先，以姬婴从前的行事风格，他必不甘于籍籍无名地苟活于世，多半是要身居高位才好继续搅动风云的。当然，若他真肯躲起来不惹事，那我们找不找他的也便不打紧了。所以这筛选嫌疑人的首一条，便是身居高位、作风张扬。

檀怿点点头：“沧济帝国国师，确实不能算低了。

钟馗又道：“其次，这姬婴既要不被轻易发现，自然很可能是要改名换姓甚至改换容貌的，过往经历相应地也要尽量隐藏起来才好。

檀怿道：“嗯，所以过往经历不详这一点也很可疑。纵然这人不在冥府的命簿中，但在人世间活了这么些年，总该有些痕迹才是。再者这少年看着才不到二十的年纪，便能成为一国国师，其本身一定有非凡之处了。若有姬婴几百年的人间历练经历，那倒也说得通。

钟馗叹气道：“不止呢。上仙可知这沧济帝国国君寐吾，原本乃是个只有三魂六魄的病弱痴儿。魂魄残缺者无法在命簿中查到，连身前镜也很难窥其本来面目。且彼时正逢修罗之乱，缺魂残魄者不在少数，冥府光是想方设法为他们寻找那残缺的部分就耗时无数。即便如此，也并非所有的缺魂残魄都能被找回。能被找回的前提，是其还在世间且能与另一部分魂魄相应，若那缺魂残魄早已消散或无法相应，则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回的。故针对这样的魂魄，冥府许他们直接再入轮回，在一次次漫长的轮回往生、离合聚散之间，建立起新的因果循环，体悟新的因缘生灭，以期能一点点补齐缺失的部分——寐吾的魂魄，便是这种情况。

檀怿奇道：“一个病弱痴儿如何能在战乱中苟活于世尚且不易，更遑论建立起一个强大帝国——想来定是与这空海幽有莫大关系？

钟馗点点头：“正是。补全寐吾魂魄……想我冥府都不曾办到的事，却被这么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跟补件破衣服般随随便便就给补好了。呵，真是离大谱了……

檀怿：“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钟嘲讽一笑：“这空海幽外表虽是人的模样，实则有一半妖族血脉，说它是半妖吧，它身上又有着修罗才有的邪厉之气，却也不是真正的修罗。可不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嘛！

檀怿心中暗惊，第一个人身上就有这么多谜团，此行恐怕是不会好办了。

画卷徐徐展开，露出上面第二幅肖像。

只见这人约莫三十五六岁，五官端正甚至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模样，只是眼神极为不善。高深的眉骨与比常人长上许多的睫毛给他的眼眶和眼底投下一层极深的阴影，将这张脸渲染得阴鸷而邪性。

肖像后面依然是人物介绍：

皋如，性别男，尸胡国国君。

年龄三十九岁，原列襄国人。

八岁入宫为嘉悦帝姬高妙仪之宫人。本姓荀，名不详。因长相柔美，帝姬赐名“脂，取胭脂娇色之意。

十八岁，荀脂勾引迷奸嘉悦帝姬未遂，国君下令将之打杀丢出皇宫。后为机关大师鲁蒯所救并收为徒，十九岁弑师后逃亡尸胡国，改名皋如。因救柔雅帝姬石俏有功，由帝姬作保入伍，从伍期间百战百胜，二十一岁加封明王。

尸胡国正史有载，明王皋如乃尸胡第一战将，骁勇善战忠君爱国。

二十四岁，受国君石臬之名攻打列襄，列襄不敌遂为尸胡吞并。同年石臬暴毙，贵妃高氏子石汀即位。又二年，贵妃高氏被人斩杀于寝宫，幼主失踪，朝臣百姓拥明王即位，是为明嘉帝，立帝姬石俏为帝后。

又三年，皋如献帝姬石淳与沧济帝国国君寐吾，寐吾拒之，命国师空海幽还石淳与皋如，并求取帝后石俏。后不忍皋如为难，遂自焚于寝宫。

皋如性情大变，是为姬婴之外又一暴君。

短短一段，檀怿和顼弗却看了几遍才消化。

檀怿道：“空海幽的生平过于简略，而这位皋如国君的生平又未免过于精彩了。这尸胡国的历史，更是咋看寻常，细思下却处处透着诡异。嗯，过于诡异了……

钟馗一手托腮，指尖轻点着下巴笑道：“毕竟这尸胡国，从立国起走的便不是寻常路嘛。

檀怿好奇心顿起：“哦？请钟判赐教！

钟馗下巴一扬，笑道：“既然上仙对这尸胡国如此感兴趣，小仙也不妨多啰嗦几句。上仙可知野史对尸胡国有四句判词？

檀怿摇头：“不知。是哪四句？

钟馗眨眼挑眉，抚掌一笑：“这四句判词乃是——住持开国，美人擅权，明王篡政，帝姬自焚。

檀怿愈发好奇，目光灼灼看向钟馗：“还请钟判细细道来！

钟馗好笑地点点头，接着道：“这第一句‘住持开国’说的正是尸胡国的开国君主，也即这介绍里提到的国君石臬。传说啊，这石臬原本是山中小庙里修行的一名和尚，法号慧痴。之所以说是小庙，只因那庙中只有他一人，所以他既是和尚也是住持。那小庙原说也是有些人的，只是其后来都逃难的逃难，参军的参军去了。只有慧痴一直守在庙中，潜心修行不问凡尘。直到一日天上忽降下方巴掌大的天石，恰好落在他脚下。他捡起来一看——哎哟，了不得！那石上竟刻有‘出山入世、顺天承命’八个大字！慧痴和尚猛然顿悟，这是上天提点他，让他下山拯救黎民苍生于战火呀！于是当天，慧痴和尚便收拾行囊下山去了！果不其然，不出几年他就一路过关斩将，厮杀出个尸胡国来！是不是很有意思？

檀怿抚掌感叹：“有意思，可太有意思了！就是这‘天命’只承了个三分之一，委实憋屈了点。

“噗！钟馗忍俊不禁， “那何止是憋屈，那简直是憋屈死了呀！想这慧痴和尚当初若安心留在山里好好修行，说不准都能像上仙这般功德圆满荣登仙界了呢。哪像现在，只承了个三分之一的天命的不说，还落得个英年暴毙的下场。天命……呵，也不看看是不是他一届凡人能承受得起的……

檀怿不置可否，又问：“明王篡政和帝姬自焚在皋如的小传里已经大致提过了。只是这美人擅权又是什么，小传里只提到过一个贵妃高氏呀？

钟馗道：“高氏进宫时的份位就是美人。想来是她不得人心，百姓不愿称她贵妃吧。又或许只是觉得美人听起来比贵妃更能激起听者几分风月遐思？谁知道呢……

檀怿想了想道：“高并不算是一个常见的姓氏，而且甫一进宫份位就至美人者，原先的身份应当就不低。敢问这里的美人高氏，与皋如小传中提到的列襄国帝姬高妙仪有何关系？

钟馗眸中红光一闪，抚掌赞道：“上仙好悟性！这美人高氏，可不就是那与皋如，哦不，与荀脂私通的列襄国帝姬高妙仪嘛！

檀怿奇道：“私通？小传里不是说荀脂单方面勾引帝姬吗？

钟馗不屑轻嗤：“在凡间女人家的名节看得比姓名还重，更遑论是一国帝姬，她的名节可是关系着所谓的皇家颜面、天家威严呐！帝姬怎么会有错，错的当然是、也只能是无人关心、无人在意、就连死了也无足轻重的小宫人呀！列襄本就不敌尸胡，早有与尸胡和亲讨好之意，那送的也只能是身份尊贵的高门嫡女了。这不闹出这种事，列襄国那些不愿送自家女儿去受罪的宗亲们，可算逮着理由推高妙仪入火坑了呀！要不然上仙以为荀脂被逐、帝姬和亲不过短短三年，尸胡何以就翻脸不认人将亲家给灭了？

檀怿惊道：“难道是——高氏和皋如一手促成的？！

钟馗笑而不语，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檀怿道：“既如此，皋如与那高氏先是有情，后又有共同的利益，甚至很可能互相捏有把柄。为何高氏为民间所不齿，而皋如却一度颇有贤名？

钟馗摇头：“那便不知了。或许二人故意一红一白，方便行事吧。

檀怿亦摇头，却是不赞同之意：“从皋如痛失帝后性情大变这一点来看，其也该是个情深意重之人。纵使一红一白便宜行事，他又如何忍心将曾经的爱人置于风口浪尖上，而自己躲在幕后扮好人？

钟馗道：“哦？那依上仙看却是为何？

檀怿沉思片刻，方斟酌着道：“或许，皋如从一开始，便不似民间传说的那般对石俏帝姬情深一片，其性情大变另有隐情……又或许钟判的信息有误，其与高氏并非互相倾慕的关系？

钟馗道：“小仙的这些信息也只是从旁得来，的确不见得十分准确。那皋如与高氏的关系，上仙可亲自去探之。不过若要小仙来看，那皋如对石俏的感情至少不假。

檀怿道：“为何？

钟馗道：“皋如不在命簿中，这石俏却是在的。那石俏魂魄来地府时，满面哀愁一看便是心有所寄。想那石俏当初在望乡台上苦苦流连不肯走，还是小仙亲自去接下来的。而石俏苦苦流连之人，便是皋如。

沉吟片刻后，檀怿思索着道：“那也只能说明石俏对皋如有情，却不见得皋如对石俏有意吧。

钟馗低笑一声，凑近檀怿颇有几分神秘地道：“上仙可知那石俏的魂魄是哪年来地府的？

檀怿摇头，自然是不知。

钟馗道：“是在列襄灭国三年之后，也即美人擅权这一时期来的。

“怎可能？！

檀怿大惊：“四字判词中，帝姬自焚一事明明是在美人擅权、明王篡政之后啊！一个早已魂归地府之人，又怎可能在多年后自焚？

钟馗幽幽笑起来：“这便是这段历史最精彩最悬奇之处了。也正因此，小仙才最终将皋如以及后面这位，圈定为嫌疑人呐……

卷宗随着钟馗的动作，在他苍白纤长的指间飞快展开，剩下两名嫌疑人的肖像依次展露于檀怿眼前……